一帘风月

南唐后主李煜有一首《长相思》，末句是“塞雁高飞人未还，一帘风月闲”。每每读到这“一帘风月”，总忍不住莫名心动，继而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。

细细品来，这一帘的风月之美，其实美在一个“帘”字。

帘者，堂帘也，户蔽也。一面帘子，隔绝了两片空间。但它不似重门深锁的门，也不似绮窗紧闭的窗，断绝分明，开既是开，合既是合，没有任何余地。帘幕一重，朦胧绰约，轻柔可亲，给人一种欲语还休的感觉。哪怕是帘幕低垂，也能透得进花草的香气，传得进悠扬的琴声，容得下一只似曾相识的多情飞燕，穿帘而过，不见愠色，来去无痕。

轻盈的燕子，自然能给院落带来些许灵动，但屋内的生机尚不够盎然。所以，人间的无限美好便拥帘而入，不可阻挡。

当帘外有花，隔帘望去，花便成了画，这叫作帘透花影；当帘外有风，隔帘吹来，春心便漾起了波纹，所谓一帘翻飞，人间风物多了含蓄、朦胧的情韵，生出了诗情画意；而当帘外有月，则需要人去掀，去揭，去卷……待一双纤纤玉手把这一幕珠帘束上银钩，这一室也就铺满了清辉。

一帘，可以透花影；一帘，可以漾春心；一帘，可以染清辉。帘外的花开花落，春去春来，月圆月缺，帘中人最是清楚。久而久之，帘，成了古人对那些美好的风物，欲拒还迎的邀请；帘，也成了今人对独属于东方的古典浪漫，欲罢不能的仪式感的接纳与传承。

记得李清照有一首词《南歌子》，首句是“天上星河转，人间帘幕垂”。天上的星河流转，浩瀚空灵，当然是极美的，可惜太过杳渺；而人间，千家万户，便有千万帘幕，也便有千种花色，万种情怀……这每一面帘后，既是一户人家，也是一个故事，当然，更是一种心情。

“帘卷西风，人比黄花瘦”是李清照的忧愁；“苔痕上阶绿，草色入帘青”是刘禹锡的欣喜；“卷帘山对酒，上马雪沾衣”是岑参的豪壮；“绣帘开，一点明月窥人”是苏轼的达观；“春风十里扬州路，卷上珠帘总不如”是杜牧的深情；“帘外烟和月满庭，此时闲坐若为情”是李珣的相思……

在有情人、有心人的院落里，帘子是浪漫轻盈、多情细腻的，它既能随季节的风摆动，也能随院主人的心起伏，还能随天上的日月星辰翻转……

所以，很多时候，我都想做一个卷帘人，在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，闲倚窗边，学古人“手卷真珠上玉钩”。此时，帘外月光清丽淡雅，透过珠帘的隙影，交相辉映，像是天上琼宇与人间万物微妙的唱和，让我暂离尘世喧嚣，忘了今夕是何夕。

是的，生活固然有时难免一地鸡毛，但无须烦恼，更不该逃避，哪怕再奔忙、再繁重、再苦累，只要保持内心的平静和澄澈，就不会挡住一幕珠帘外的清风明月，橙黄橘绿，虫鸣稻香……

时值金秋，世界静美，不如，求一夕娴静，做个优雅多情的卷帘人──卷起珠帘，等风，等月，等你……或者，仅仅等一只满身花雨又归来的多情飞燕。

□马庆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