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父亲的和解

冲到楼下，发现外面一片白茫茫，漫天飞雪从天而降，平时看到这样的场景，我会惊喜，此时站立在雪中，感觉不到一丝冷。

心情五味杂陈，冰天雪地里我像一个失去宠爱的孩子。长这么大，父亲第一次对我发火，我是他最喜欢的女儿，他事事顺我，今晚当着全家人的面忽然对我发火，我一时没法接受，顶撞了他。父亲他说了我一句“就是你事多，就是你爱瞎指挥”，所有的委屈被放大，像一桶汽油，砰的被点燃，瞬间爆发，第一次当着家里所有人，我冲他喊道：“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，为了我妈的身体早点好起来吗，我做错了什么？”因为母亲，再一次抗拒不吃饭，煞费苦心的为她做的粥，她看都不看，就说“不吃”，我们对她没有办法，她看着我们争吵，像一个旁观者，她看着我拿起包，穿鞋要走，只淡淡说了句：“你要回家吗”？母亲害怕我们让她吃饭，她看见端过来的碗就排斥，还没走到她跟前，她就摆手，她的吃饭问题成了我家的头等大事。她身体越来越消瘦，气若游丝。

这一场雪是来拯救我的吗？头脑慢慢冷静下来。路边一个父亲在给一个女孩堆雪人，女孩很开心地笑着，隐忍一晚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。

想了一晚上，第二天还是去了父母家，母亲看到我，咧嘴笑着，眼神里有点小心翼翼，我握紧了她的手，母亲的手干巴巴的只剩下一层皮，手有点凉。

父亲没有和我说话。我开始打扫家里的卫生，父亲眼睛不好，家里有灰尘的地方他看不清。我给母亲端来一盆洗脚水，母亲的脚干巴，她说不想洗脚，说脚臭，我还是把她的脚放进水盆里，她忽然摸了摸我的头，我的眼泪就掉在水盆里了。我说：“妈，你要好好吃饭，你的身体才能恢复，不想吃也要坚持吃几口，好吗？”母亲耳朵不好，我不知道她听清我说的话没有，每次这样和她说话，她咧嘴笑眯眯的，我看见她老的牙齿东倒西歪。洗完了脚，给她剪了指甲，涂了凡士林，我问她，“妈，你饿了吗，想不想吃饭？”她好像又没听见，母亲的耳朵是自带开关的，想听见的时候她就会点头，否则就是没听见， 没有办法验证。我对她说：“听说有个新政策，凡是活到九十岁以上的退休职工，国家都会给加钱的，养老金和抚恤金又上了一个台阶，单位加一百，社会加一百。”确信这次母亲是听见了，我看到她眼睛发亮，她说：“那到底是多少呢？”我故意拖延声调说：“是多少，你也要好好活到那个岁数吧？”她嘿嘿一笑，用手指勾了两个9，再晃一晃，意思是老天爷许她活到99呢。

我去厨房给母亲做饭，烧开了一袋牛奶，加了一些麦片和米粉，放在碗里晾着。我看见橱柜里有一些纸杯，灵机一动，把牛奶倒在了纸杯里，给母亲端了过去。没想到母亲端起纸杯，全喝完了。我只是把碗换成了纸杯，我转过头去看父亲，他在沙发上坐着，紧缩的眉头舒展了，母亲喝完了整整一杯牛奶，平时她最多喝几口，原来母亲是对“碗”恐惧，她是返老还童了，要哄着她才行呢。我忘了和父亲闹的别扭，对父亲说：“以后就用纸杯给我妈吃饭，等过段时间，她胃口好了，再换成碗！”父亲笑了,他说：“还是你的鬼主意多！”没想到母亲又说：“我要吃鸡蛋！我要看电视！”我和父亲都笑了，多少天来我们等的不就是母亲这句话吗？

父亲说：“我去煮鸡蛋！”我给母亲打开了电视，这个点正是新闻联播。看电视新闻是母亲的精神生活，虽然她听力不好，但是会看图说话，晚上走的时候,父亲给我装了满满一袋子吃的,他似乎忘了我们之间的争吵。我说:”老爸,抱抱你！”以前父亲是比我高的,现在他缩了，头发上又添了很多白发，父亲还是个帅气的老头，他已经不是我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老爸了，当我拥抱他的时候，心里有个声音：“老爸，我错了！”

“我也要抱抱！”母亲嚷嚷着。从小到大，母亲一直是事事要强，以前她干的工作很辛苦，我曾经嫌弃她的胖，嫌弃她嗓门大，不喜欢她的暴脾气，每次给她买衣服要买最大号的，从来没想过她得病之后，会瘦成这样，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。

□王剑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