遇险羊台山

跟随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野生植物种质资源考察小组行走河西，每一天都是那么充实而新鲜，但是如果非得在其中选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天，那我觉得就是在临泽的这天，大河、平原、丘陵、荒漠、戈壁、高山，甘肃几乎所有的地貌都经过了；小麦、玉米、荞麦、水稻、向日葵、枣子，甘肃农田里能长的庄稼几乎也都看见了。更何况，我们还遇了险，几乎迷失在茫茫沙漠里。

我们先是在临泽县板桥镇板桥村附近的红沙丘陵做了调查，这里的优势植物还是碱篷、骆驼蓬之类。从地图上看，板桥村往东北谷皮山子方向，是面积广大的沙漠和戈壁，值得一去，可惜到那里并没有公路，我们只能沿着车辙、循着导航前进。

正午时分，赤日炎炎，晒得人头晕，广袤的沙地上除了零星绿草外，就再也找不到能带给人一点凉意的东西了，我们只得和一群骆驼共享了断崖边的一线阴凉。把彩条布铺开，烧水泡茶，靠着满是骆驼粪的崖壁休息吃饭：宋教授边喝茶边用手机播放音乐；小周同学晒得黝黑，手里捏着几株草从沙丘后转出来，和小张同学抱着资料书探究考证；吴教授有在旷野中长啸的雅好，呼啸几声后就拿出早上剩的多半个肉夹馍的馍皮吃起来——他牙齿很不好，咬不动比较干硬的东西，又舍不得扔掉，现在有时间，就喝口茶水咬口馍，慢慢“磨”。

再往北，穿过大片大片的戈壁荒漠，一座土台子一样的独立山体突兀地出现了，宛若一座偌大的人工垒筑的检阅台。这太奇怪了，它的四面都是一条直线似的平旷荒原，这“台子”到底是怎么筑起来的？再往前，台子越来越高越来越大，在它的平顶两侧也渐渐现出了山脊的轮廓，太阳把云朵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它身上，赭红的山体呈现出神秘的光影来，非常神奇、非常壮观！沿途的骆驼群渐渐多了起来，有两个牧人骑着摩托赶着驼队去山下喝水，原来山下有一眼不竭的井水，沿山脚滋养出一片绿地，搭着简陋的房子，围着栅栏，是当地牧人的营地。

下得车来，就近再看，夹杂着黄色、黄绿色、蓝灰色、灰白色、浅红色泥岩、粉砂岩构成的五彩丹霞状山体脉络愈加清晰，能看到山顶有两圈环形分布的城堡形砂岩，一座方方正正的古烽燧高耸其中，据说是明代所建，原来，这就是闻名遐迩的羊台山。

羊台山所在的这片地域原属昭武故地，也是传说中苏武牧羊的地方。最早的《创修临泽县志》记载临泽有古十二景，其中一景就是“羊台斜照”。临泽地方志对于“羊台斜照”的描绘是：“仗节牧羝，贤哉苏武，落日荒山，此台终古。”虽然也有野史记载，说苏武是在遥远的北海(贝加尔湖)度过漫长的十九年孤寒岁月，但从情感上，我还是希望他是在临泽牧羊，毕竟这里离繁华喧闹的长安更近一些。当地人还把羊台山叫“晾经台”，传说《西游记》里的通天河就是流经临泽的黑河，说是玄奘西天取经十六年，回来时竟然忘记了通天河灵龟所托之事，灵龟一怒之下把玄奘师徒四人连带取回的真经扔到河中，唐僧师徒就是在羊台山晾晒的经文，从此羊台山也叫晾经台，成了佛教徒心中的一块圣地。

绕过羊台山往正北走了不多久，车载导航忽然失灵了，我们循着隐约的车辙驶向了凹凸不平的沙漠腹地，到最后连车辙印都没有了，宋教授这才在一处较高的地方停了车，小张同学用GPS定了个位：东经100.36749，北纬39.38022，估计靠近内蒙古阿拉善右旗。我不安了起来，前几日车陷流沙的担心不由浮现心头。远远看去，有一处凹地浮现出一片较为深沉的绿意，宋教授毫不犹豫地要走过去了，吴教授只问了一句：“油够不够？”得到肯定回答后很轻松地说：“那还有啥担心的？”带着两个学生也抬腿走了，只留下我望着无边无际、无际无边的沙漠里独自凌乱——还好，幸亏有羊台山当坐标，又有GPS卫星导航，我们绕来绕去，最终原路返回板桥村。

沿S301去靖安乡，途经友好村时，路两边又是一番奇景：路西一马平川、绿树流水，路边种着枣树，田里不但有玉米，还有水稻，简直像是江南人家；而一路之隔就是光秃秃的荒漠，有时沙丘连片、有时红崖壁立。汽车飞驰在路上，我看见一闪而过的“峡谷奇观”“十里画廊”牌子，一面赞叹风景的奇丽一面也担心，万一哪一天大风吹起，这窄窄的公路，能挡住漫天的风沙、移动的沙丘吗？

我想，还是要靠这些行走大地上的植物学家、靠勤劳智慧又平凡普通的人民，以及同样普通又顽强的盐爪爪、黄毛头、猪毛菜、骆驼蓬们。哦，还有那株美丽的、开着球形黄花的短裂亚菊。

□宋力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