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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说看戏

2022-08-14 08:36:00 智能朗读:

资料照片

小时候,山村里最大的娱乐就是“过会”。逢年过节,无戏不“会”,而农闲的人们赶集逛会是一种“刚需”,一则采买日用,二则就是满足有限的精神文化需求——看戏。戏之神奇在于可以最大程度地吸引不同年龄、不同身份、不同爱好的人们,成了大众的情人。这里说的“戏”,就是秦腔。

不能和大城市比,在乡村,惟其稀缺,一台戏在人们知道要唱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开场了,眼虽还未见,心已向往之,那种瞬间浮现的往年回忆、那种充盈满怀的兴奋期待、那种随时而生的激动心情,就是剧情的反映。继而,束缚在劳作中的人们不知不觉手里加快节奏,口里哼起记忆中的唱段,喂牛、担水、垫圈,便成了走台步,跟灰土、柴草打交道也就出招式,做完活计出门前还要梳洗整饬,男人们在意念里捋须提袍甩袖,姑娘们当然想起《挂画》,穿了新衣,顾影自怜。然后,扶老携幼,全家动员,在欢声笑语中迈出家门,这一切都是可以和戏里的桥段相呼应,使“看戏”剧情脉络流畅地线性推进。再接着天作幕布、大地为台,轻雾朦胧,不断浮现的人群如溪流般从沟沟岔岔流出,潺潺不绝地汇集于通往镇里的大道上,像极了军师孔明排兵布阵,甚至一直宁静的山村像一盆汤慢慢地起泡直至沸腾,也像沙场上伏兵显身,间或还能掺杂着远处高音喇叭里若隐若现的热场锣鼓,奇妙的音效就此呈现了——喧嚣从来都是乡村最悦耳的乐音。而每个人都知道此刻自己才是主角从容的出场,众多人的集聚使一个欢乐的主基调愈发明朗,是的,人多总是乡村最为珍贵的快乐。

重头戏当然还得在戏场子里。空地作场,夯土为台,竖柱架梁,帆布蓬之,排灯高挂,院团的标幅赫然在目,垂感十足的幕布偶尔舞动,欲说还休。这一方早就做好的舞台总是吊足人们的胃口。相伴而来的是,总还少不了临时摊贩们极力地点缀:刚捞出的油糕、麻花在铁网子里沥下滴滴油线,现炒的锅里噼啪作响的栗子、瓜子冒着丝丝热气,还有那女人刀下扭动的凉粉、酿皮劲道利落,娃娃嘴馋,老爹掏钱,端上来一碗家里永远做不出的美味,细细品尝,极大满足。人群渐渐摩肩接踵,戏台子终于成了焦点,人们各自找着有利地形,无规则扰动,磕磕碰碰、吵吵嚷嚷,也都醉翁之意,形式而已。桌子板凳,能站的都站了,远处的高台、近处的墙头,旁边的树上还结着几个玩童,虽不雅观,但作为忠实观众,其心可鉴。这何尝不是现实主义的全景再现……所以,等台上的戏终于要开场了,那种充盈的生活气息总是把不管哪朝哪代的戏都和当下联系了起来,中国的观众总是会用油糕、瓜子、聊天以及各种没心没肺的动作冲破斯坦尼夫拉夫斯基的第四堵墙,和秦皇汉武比胃口、和王宝钏薛平贵比生活、和看花的黄贵英换狗粮。以一种自由不羁的心态观望,戏里便有不同的人生况味!

纵然如此,有口无心的人们总是迷惑于戏之于生活的种种不同:一方高台之上,一群刚才和你一样的人突然变得不一样,长衣广袖,锣鼓响处,或歌或舞,音韵悦耳,舞姿绰约,生丑净末,唱念做打,有说头,有来头,有趣味,有意义。所谓有人看热闹,有人看门道,各取所需,但也有共识,那就是听了秦腔,酒肉不香,看了大戏,一团和气。

戏里的世界无疑是一个全新的世界,所谓与生活在似与不似之间,有自己的行事逻辑,讲的多是前朝往事,看来却关现世人生。俗话说“唱戏呢,比世呢!”关于正邪忠奸,且看那将相王侯;涉及谈情说爱,唏嘘这才子佳人;抉择生离死别,见证着赤胆忠心。秦腔里所涉及的故事和人物,是历史真实的外化和流转,是古人对于真善美的不懈追求和永恒期待,他们用不断的人生实践完成一个个模式,继而也成为很多人为人处世的标杆和启蒙。可以说,秦腔是对黄土地上农耕文化最为深刻的全景反映,它为生于斯长于斯的芸芸众生带来一个不同的情景,一个穿越时空、超越生活的体验世界,秦腔伴随着秦人的成长,在重大仪式或者人生转折都散发着强大的精神力量,为劳作解乏、为斗争壮胆,为喜悦添彩,为悲愤抒怀。于是,秦腔如友,达则凯歌同庆,穷则疗伤治愈。

秦腔是在漫长的农耕文化中孕育和诞生的,于是它有着草本的质地,有着田垄的模样,有禾苗的风韵和庄稼的仪态。它讲着人和土地的故事,人和乡村的情感,农耕里收获与付出的情貌,奏着田园不息的交响。它独特的音乐,就是诞生于劳动、生活,反映贫瘠土地上人们的奋斗、抗争、不屈和妥协。以“吼”出名的秦腔,自然带着黄土高原沟壑纵横梁峁遍布距离感,带着秦人从高大魁梧身材到棱角分明五官里所显露的刚健力量,带着这一方土地的灵性和精髓。自从看上秦腔,人们终于明白,生活不止是终其一生谋取稻粱,还有远方的星火,心灵的柔软,以及无以替代的美。戏极大地拓宽了人们关于生活的广度和深度,让人生变得有滋味有意义。

看似玄妙的戏,但却总是有机可寻,一切奥秘总是躲不开不断累积的程式、不断规范的四功五法,戏用它们让人如梦似幻,却又心怀向往,于轻松的享受中得到教育。小时看戏,心在戏外,声色犬马,悦目赏心;大时看戏,人在戏中,感同身受,情同此心。所谓人生和戏,总是相依相生,看不懂人生之时,实也不能真懂戏,懂了人生,戏也即深刻于心。戏的极致也是人生的极致。戏用极致的表演,试图揭开看似平常的生活真相,让本质显露,让你通达释然。其实唱戏的人往往也在唱自己,看戏的人也是在看自己。

于是,戏如老酒,需细品才是。

□石小军

来源: 兰州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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